深深呼吸（34）

作者：pastell

Hans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把我们一家人都接过去他们家。妈妈起先还有些犹豫是不是跟我们一起过去，去是为了让女儿脸上有光，父母陪着风风光光的出嫁，证明看女儿看的重；不想去是因为不想给亲家面子，为了他们移驾到那破地方，给人家增光增彩，脸上贴金，不甘心。

最后当然是决定过去了，Hans请得真切，一家热热火火地，他们其实也不愿意放下热闹不凑在家里坐冷板凳。

一路上都还开心，大家有说有笑。去他们家的车已经开通了一辆直达的，不用在中间城市倒车了，车虽然是慢车，但已不是绿皮车。因为去那边的车多了起来，乘客被分散了，车里也没有以前的挤。

十个钟头很快过去，亲家和亲家异地相见，场面依旧热烈，犹如老部下亲自出动迎接老领导到访。Hans的爸爸早在我们下车前就守候在月台上了，看到我们一行人，马上连助跑带冲地迎上前来，为了堆积笑容能把脸挤成那样儿，也真是难为他了。走到跟前了，Hans的爸爸弓着身子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爸的手，两位老战友相隔数天再次重逢似有千言万语要出口，比见了亲爹妈还激动。

我和Hans忍不住捂嘴要笑，这两家人也太滑稽了，尤其是他爸爸。这人幽默显然是天生的，不经修饰，从表演上来说是拙劣了点儿，但他的不经意却造成了幽默的最高境界。

到他们家已是下午时分，安顿了一番后，晚饭当然是拖到馆子里去，大鱼大肉伺候。在那里吃一顿这样的就算是高级待遇了，只是说句心里话，当地的饭菜要不是我饿了，真是不大起胃口。我以为两位老的特别是我妈会吃不下饭了，谁知她倒胃口大开，大赞农家饭好吃，各种特色凉菜都是她的喜爱。很好很好，出乎我意料，但愿明天您还能这样说。

第二天起来，妈妈已经耐不住小镇的寂寞，嚷嚷着要去离此地一百公里的名胜游玩。我觉得这主意也挺不错，上次来哪儿也没去。这小地方不出门还好，出了门看着门口那幅光景比不出门还能憋死人，也怪不得妈妈这爱热闹的在这儿呆不住。

亲家也是决定几天后才办婚礼的，他们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们也带他们出去游览了不少地方。这回他们是东道，既然还有时间带我们出去转转尽尽地主之宜，以解客人烦闷，也是应该的。

哪想他们家主人没有一个愿意随同，他妈还蹩在一个角落弯儿里一个劲儿地生气。她侧着身子对着我们一堆人，脸乌青乌青的，本来人长得就不讨人爱，堆出那幅脸色谁看了心里不恼。

此时嘴里还赌气说道：“你们去就好，我从来不爱出去玩的，走多路脚疼。”

“妈，你就跟着一起去吧，出去看看，你又没去过。”Hans好生相劝。

“不去，不去，你们去就好，要不让你爸也跟着。”

“他不是要管生意吗，你去最合适了，你这么胖就应该多走动爬爬山。”

“我不去，你别劝我了，马上要办婚礼，家里还有事儿。”Hans的妈妈也会找理由搪塞，可我心里明白，要准备也是爸爸忙前忙后，她两手成天插在口袋里兜来兜去地能做点啥。

“你不去我也不去了。”

Hans这句话为说给他妈听的，好似也给我妈一个回答。他妈看来心里舒服多了，不再说什么，大概心里在想，你看吧，儿子还是听我的，谁会陪你们去那地方，想去自己长着腿自己去好了，我们没那个义务陪着玩儿。

我妈见他妈占着势了，气不打一处来，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。

“你们是这样待客人的啊，林大彬，你妈妈这么不懂事，你还向着她，你爸爸和弟弟到我们家我们是怎么招待的啊？！”

“哎呀，妈—你不要动不动就这么激动。”Hans很心烦的样子，这时候两家人都站在楼下，乡里乡亲则跑出来站在一旁看热闹。

“我不是没理由地嘞，你看她（Hans的妈妈）像什么话，太过分了噻！”

“我妈她怎么了，你不能这样说吧！”

“什么？！你还对我这种态度，我瞎了眼了呢，认你这样的人做儿子！”

“我怎么了，我告诉你，你就不应该在这里发这么大的火！”

“你真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嘞，那点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？我给你一巴掌都不过分！什么家庭养出来地—–”

妈妈拎起Hans的衣肩把他拽过身来，另一只手飞甩过去，还好Hans躲开了，那一巴掌只落在了他的前胸附近。

我当时头都大了，这下怎么收场。爸爸游走于两家之间，当然主要还是担当着护卫妈妈的职责。我妈说出口的话，我即使觉得严重过头了，能做得也只是制止她接着骂下去。虽然恨在心里，可首要的还是生Hans的气。你怎么可以在你妈面前跟我妈对着干起来，你凭着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解了自己的气，这残局你来收？！

“你—给我闭嘴，怎么可以这样和我妈说话！太过分了！”我厉声喝斥道。

Hans不再出声，我的话看来还管用。

妈妈还在哩哩啦啦地说一些语气很重的话，不过争吵的势头已经慢慢过去，最后终于停止下来。

当天晚上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商量的，总之第二天的下午，我们已经找好车，五点左右就收拾出发了。随行的有Hans和他的两位大哥。

出于礼节我觉得他的父母应该跟着一起来，出于游玩的乐趣，我认为不来的好，我妈爱运动，他妈连路都懒得走，确实不适合一同出行，路上言行不对味又免不得争吵。

我们玩了两天才回去，在外面住了一晚上。山高水青的，所有的人心情大好，一个个下了山的时候都累得很满足。我和爸爸坐缆车下的山，看到他们的时候，Hans和大哥们把裤脚撂得很高，反带着鸭舌帽，一人一手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。此时有人起调唱起了口水歌，大家便跟着瞎和和。

Hans看到我，更唱得得意，整个人像要金蝉脱壳了一般，浑身不自在了，左扭过来右扭过去，大老远地还对着我张开双臂，把嘴嘟得像个鸡屁股，也不顾家长都在一旁看着。

大家都开心了就好，希望就这么维持下去，过两天就办婚礼了，别再闹出啥不愉快。

往回开的路上经过很多城市，去的时候开的是夜车，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，回来这一路是白天，我们便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。

有些地名曾在文章里见过，属历史上的名城。我们想尽快开回家去，基本上走的是高速，不可能碰到名城就跑下去看个究竟。但环视四周给人的感觉似乎很荒凉，没有像样儿的建筑，到处是矮矮的黄土山。

憋不住话的妈妈又开腔了：“这么穷的地方啊，还邋遢的要死，山没有山，水没有水，住得人哎？！”

妈妈说得太对了，我不得不先肯定一下，但是她老人家说这话实在太不挑时间地点了，这要人家听到耳朵里面去不给你硬生生的呸出来才怪。

“伯母啊，我们就是这地方的人，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哪！”Hans最亲密的大哥斗胆回了一句。

“我知道啰，我还不是讲句实话，又不是说你不好。”妈妈马上笑呵呵地圆场。

妈妈很喜欢这位大哥，一路上大哥也很照顾“伯母”，帮着提包，送水，还很�
�切的陪妈妈聊天。妈妈对这类型的男孩子特别中意，这之前也提到过，只要能摸得她团团转的那就对啦。我有时候觉得妈妈有这样的倾向很自私，女儿找对象重点考虑的是对象对岳母娘怎样，而不是我开不开心。

这位大哥当然和Hans截然不同，人生经历也决定他为人处世的方式。大哥在外面闯荡多年，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，赚过钱也陪过钱，所以待人方面懂得瞻前顾后并没什么让人惊讶的。

我曾经笑Hans，“你这样的回国去可不一定吃香，好听的话不会说几句的，国内那些人际关系你能处理得过来？”

Hans不以为然：“我回去了，到了那样的环境，非得面对那些事情的时候，当然也能处理得过来，又不是没经历过。我们小时候我爸养鸡，为了挣钱糊口，黑的白的都得打交道，那时候可危险了，那些人动不动就上门来打人的。有一回我爸跟人讨蛋钱，人家不给，结果回头就找了几个人上家里来打我爸。我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，我妈都吓坏了。最后还是忍了这口气，不敢得罪那帮人，他们都是乡下的恶霸，谁都不敢惹，惹了还怎么继续做生意，并且下次还得好好地把他们哄着，让人家拿走些鸡蛋，还敢讨什么蛋钱。”

我当时心里就打个寒颤，这怎么跟评书里讲的那么像哩，还以为只是上个世纪初才会发生在某传奇人物身上的轶事，没想到这么接近生活。

“那是够吓人的，你那时候吓傻了吧？”

“挺害怕的，总是很怕那些人找上门来，没什么好事。不过我们小时候，我爸经常因为做生意被别人欺负，即使很气人也没有办法，在那农村，他们就是王法。”

同时我内心也默认了Hans的说法，从这样的家庭走出来，还会有什么不能面对的。况且我也是亲眼看到了的，Hans在人前还是很讨喜的。很多时候人的体性和特质是可以互相补充的，他未必能把每句话都说得那么漂亮圆滑，但他的智慧却能让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游刃有余。谁又不傻，还能认不清那些光会说好听的，没有一点真才实料的江湖骗子。

我妈当然也不是傻子，我和爸爸都很清楚她那点心思，就是巴不得把Hans当成上门女婿招进家来。可他还有他的家啊，一个女婿才半个儿子，虽然是老话，也有它一定的道理。就拿我来说，我怎么都很难把他们家的父母当自己的亲娘亲爹看待啊，那么他要顾他的父母那又怎么不在情理之中。

回到家第三天便是婚礼，一大早Hans把我叫起来，说是去一家照相馆找人帮我化个妆。我本来想自己化，但是带来的那点化妆品化不出浓妆，那就去吧，管它呢，反正是在乡里乡亲面前，他们哪懂那么多欣赏，只要抹得又浓又艳的就行呗。

出门时，爸妈那屋还没起来，我们轻手轻脚的下了楼。

回来时，只见Hans的爸爸妈妈站在楼下，一前一后，脸上没有喜色，只问了句：“都化好了？还可以吧？”

“嗯，那个女的人挺不错的，帮我们俩都化了，还不肯收钱。”

“她是你二姑父的亲戚，她不肯要钱是不好意思这层关系，平时就很客气的，不想让她吃亏，她那照相楼现在也不咋挣钱了，我一会儿给她把钱送过去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丽丽啊，你爸妈可能找你有点儿事儿，你上去看看。”

这么冷嗖嗖的早晨，爸妈房间的窗子大开着，仿佛往屋里抽着冷气。我看见了妈妈的背影，听不到说话的声音，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也在屋里。Hans爸爸说他们找我有事，那会有啥事儿，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，匆匆走上楼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