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守恒工作忙,出殡前一天才赶到R市来。侯玉珊本来指望这次能带儿子去R市的美国大使馆签证的,因为匡守恒肯定急着回去上班,不能留在R市多待,而她可以借口为姐姐服丧,暂时不回S市,谅他也不好意思阻拦,更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,硬性把儿子带回S市去。
但他没把儿子带来,只身一人来的。
她很失望:“怎么没把儿子带来?”
“又不是什么喜庆事,带他干什么?”
“我在电话里不是叫你把他带来的吗?”
“他感冒了,有点不舒服。”
“他感冒了?那爷爷奶奶两人——带得了吗?”
“我请了个保姆的。”
这个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,虽说她提了好多次,叫他请个保姆,免得把爷爷奶奶累坏了(其实是怕爷爷奶奶年纪大了,照顾不好孩子),但他总是拖啊拖,老没请,怎么突然一下就请了个保姆,也没让她也参与一点意见,把个关?
她不快地说:“请的什么人啊?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?”
“是个亲戚,只是临时性的,算是帮个忙吧,所以没去麻烦你。”
她咕噜了一句“这怎么叫麻烦呢?”,就没再往下说。
她是个讲实效的人,既然他已经先斩后奏了,她说再多也不能让历史的车轮倒转,反而把关系搞坏了,还是等见到保姆再说吧。如果好,那没话说;如果不好,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,解雇保姆不算,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。
但她在R市就再也呆不下去了,一心要赶回S市去,怕那三个人照顾不了她那正在学走路又患了感冒的儿子,最重要的是,怕那个新请的保姆不可靠,把儿子给拐走了。
回到康庄家里,她就傻眼了,所谓“保姆”,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,长得倒不难看,但就是没眼缘,给她的第一印象就不好。
她心目中的保姆,再怎么也得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,穿得比较土气,但很干净,头发在脑袋后挽个发髻,一双长年累月做家务的手,骨节比较粗大,手指有点弯曲,脸上是谦和的笑容,说话声音很低,走路悄无声息。
但她家的这个所谓“保姆”,简直就是个做小三的天然良材!发育过度的身材,曲线毕露;留着披肩长发,中分,露出白白的头脑线;穿一件短袖T恤,挤出很深的事业线;下面是牛仔小短裤,把屁股绷出一道生命线;手指脚趾都涂成深蓝色,像天花板掉下来砸青了一般。
保姆打开门,见到她,二话不说,就从门边拿起一双拖鞋,扔到她脚跟前,仿佛在说:“换上,换上,别让你那脏脚丫毁了咱家地板。”
她本来也是很心疼家里的硬木地板,进门肯定要换上布拖鞋的,但今天被这个保姆先声夺人地一呛,就把她给呛烦了,偏不换鞋,直接走进屋里。
保姆还想追剿,被匡守恒打断了:“小荣,这是你婶婶。玉珊,小荣是我大哥家的三女儿,到S市来找工作的,还没找到,刚好你一直在说要找个保姆,我就让她来家帮几天忙。”
小荣很热情叫道:“原来是婶儿回来了?婶儿,你好!”
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,最烦这种老大不小的青年人叫她阿姨什么的了,一叫就把人叫老了,这还更好,连“婶儿”都用上了,不仅把她叫老了,还把她打入农村老土的行列!
她没理小荣,转过去质问匡守恒:“那你怎么说你是两代单传?”
小荣热情地给她科普:“因为他爷爷只生了他爸一个,他爸只生了他一个,所以他是两代单传。”
她心说你逞什么能啊?难道我连什么叫两代单传都不懂?
匡守恒知道她在发哪门子脾气,解释说:“不是亲大哥,就是一个村的,都姓匡,又都是‘守’字派的,所以叫‘大哥’。”
她知道匡守恒的地域观念很强,特爱帮助村里人,以前是碍着她的面子,尽量克制着不去招惹那些人,现在她不在国内了,他还不可着劲地把那帮人拉扯进家里来?
事已至此,她也不好一回家就把小荣给开了,但她决定气也要把小荣给气走,便端起女主人的架子问:“小荣,做饭了吗?”
“没做,叔说今天去餐馆吃呢。”
她转过去问丈夫:“今天去餐馆吃?”
“嗯,为你接风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通知她今天上餐馆的?我怎么没听见?”
“就路上发了个短信。”
“上个餐馆还要提前通知?”
“怕她急着做饭。”
“那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?”
“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?”
她心说你惊个屁喜啊!不就吃顿饭吗,说的像是要送我一条钻石项链似的!明明是因为心疼你那个fake(假的)亲戚,还拿我做幌子,你以为我猪脑子,连这都看不出来?
她忍住火气,问小荣:“小恒呢?”
“在里屋睡觉。”
“他睡觉你不守在旁边的?如果他从床上掉下来怎么办?”
“我把他放在地上睡,不会掉下来的。”
她再也忍不住了,厉声说道:“你怎么能把他放地上睡?水泥地多冷啊!冻病了怎么办?”
“不会冻病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不会冻病?”
“又不是第一次在地上睡,从来没病过。”
“怎么没病过?他这不是就感冒了吗?”
“没有啊,谁说他感冒了?”
她愤怒地看向匡守恒,他开解说:“我看他有点打喷嚏,以为他感冒了。”
“什么叫以为他感冒了?打喷嚏就是感冒了!”
匡守恒打圆场:“小荣,把小恒抱床上去。”
她抢在前面冲进卧室,从地上抱起儿子,放在床上。
小家伙本来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的,突然被人一抱,立马惊醒过来,睁眼一看,不是自己熟悉的人,便放声大哭起来。
她赶快抱起来哄:“小恒,是妈妈呀!别哭了,别哭了,该起来了,我们要出去上餐馆啰!”
但她左哄右哄都不行,儿子扯着个嗓子干嚎,一滴泪都没有。
小荣走上前来,很霸道地从她手里把孩子抱过去:“小恒乖,别哭了,来玩包包啰——”
孩子马上就不哭了,抓住小荣胸前的两个包包,边捏边笑。
她赶快把孩子夺过来:“小恒,你干什么呀?再不准这样了,听见没有?”
儿子瘪着嘴,一副即将嚎啕的样子,还转过头去向小荣求救。
小荣笑着说:“没事的,我不介意”
“你不介意,我还介意呢!不能让我儿子养成这个坏习惯!”
“这怎么是什么坏习惯呢?我们那里都这样的,有的还让孩子啃呢,我是怕痒才没让他啃——”
她更厌恶了:“我不管你们那里是什么风俗,我这里坚决不许!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!愚昧落后之极!”
小荣也不生气,仍旧笑嘻嘻地说:“婶儿你没听说过男人本色?男人的本色就是——色嘛!”
“他才屁大点,什么男人不男人!你给他养成这样的习惯,他今后在外面也去抓别人怎么办?人家不把他当流氓揍?”
小荣不吭声了。
她决定待会就以这个为理由,让匡守恒把小荣赶走。
匡守恒进来催换装:“快打扮打扮,我们出去吃饭吧,肚子饿了。”
她把孩子交给丈夫,自己到洗澡间去洗澡,然后对着镜子精心化了个妆,选了自己最得意的衣裙穿上。
男人可以给你,但气场不能输给你!
战利品可以不要,但仗一定要打赢!
她收拾完了,一家老小就出去上餐馆。
小荣还是穿着刚才那一套,没特意打扮,大概是仗着自己年轻,打“天然去雕饰”的牌呢。她则尽量做得自然大方,雍容华贵,不是拼给匡守恒看的,而是拼给在场的各位观众朋友们看。
开车走在去餐馆的路上,小荣热情地问:“婶儿,你还在用倩碧啊?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用倩碧?”
“我上洗手间的时候看见的。”
“你怎么不用外面那个洗手间,要跑到主卧里面去用呢?”
“平时在那里看孩子,都是用那个,习惯了。”
她气得说不出话来,这不是小三登堂入室了吗?
小荣不识相,继续说:“婶儿,倩碧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用的,你这个年纪的,皮肤已经老化了,用倩碧就没用了。”
“那你说我这个年纪应该用什么?”
“你应该用伊丽莎白-雅顿,那个才是为中年妇女设计的。”
她从来没研究过这些,一般都是哪家化妆品在搞促销,发奖品,她就买哪种,现在跟小荣呛上了,她只好撒谎说:“我对雅顿过敏。”
“哦,那你就应该用‘拉毛’。”
她知道小荣说的是La Mer,总算抓住一个机会,讥讽地说:“那个字读‘拉毛’吗?一听就知道你是外行,老土。”
“我听我们那里的人都是那么读的。”
“哼,你们那里的人!”
“那应该读什么?”
她字正腔圆地用法语读道:“La——Mer!这是个法国字,读不准别瞎读,丢人现眼的。”
小荣勤奋好学,照着她的腔调一遍遍练习:“La——Mer, La——Mer。嗯,我会读了,下次回去好好笑笑我的那些小伙伴——”
她真拿这个小荣没办法,喜欢不起来,也恨不起来。
不过,令她开心的是,儿子已经慢慢被她赢回来了,坐在她腿上吃饭,吃得很带劲,还“妈妈妈妈”地叫,她也一遍遍地表扬,儿子就叫得更起劲。
但小荣也不甘示弱,像女主人一样教训说:“小恒,别用手抓,要用叉叉吃!”
她反驳说:“没事的,美国那边把这种东西叫finger food(手抓食物),就是让人用手抓着吃的。”
匡守恒说:“美国人就是些野人。”
她见丈夫明显地站在小荣一边,十分不快:“人家是野人?人家吃顿饭刀刀叉叉一大套,你就两根木头棍子,还说人家是野人?”
“如果你说英国人吃起饭来刀刀叉叉一大套还差不多,美国人吃饭哪有什么刀刀叉叉一大套?就是两手抓个汉堡包开啃。”
她见他越说越上劲,更生气了:“你那说的都是便饭,人家吃宴席的时候你见过吗?没见过就别乱说!”
他没再反驳,只给爸妈一人奉了一筷子菜,然后对小荣说:“你放开吃啊,别拘束,你婶婶又不是外人——”
她见他把谁都照顾到了,唯独把她落下,已经气结到心里发梗了,但她没露声色,只在心里怒骂道,好你个匡守恒!我这次回去就把情人找下,给你一顶绿帽子戴戴!
沙发?
哈哈,抢到一次沙发,得意忘形了!
第二!
玉珊敢爱敢恨。爱法恨法也古灵精怪!喜欢她心思缜密,不按成立出牌。
想说:不按常理出牌
匡跟这个他本家的侄女应该不会有什么吧?
这个小荣如果是未婚的话,让小恒摸自己的包包,就显得好像跟男主人有暧昧似的。
怎么越看越为玉珊着急呢?这么个老公还离不了,这么可爱的儿子还带不走?这个小荣怎么看着这么招人烦啊?有未婚姑娘让人摸自己那个部位的吗?还当人妈妈的面?真是极品。
“她知道匡守恒的地域挂念很强,”——观念吧?
这也太闹心了, 我这个局外人看的都心里发堵啊, 也亏得玉珊是个头脑清晰,张弛有度的人,如果是我,我都不知道怎么自处了, 是发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发,反击也不知道怎么反击了。
小荣让小恒摸自己的包包,还很理直气壮。真是怪人怪事
隐形的翅膀,握手!同感同感!
匡带孩子回国不跟玉珊商量,找保姆也不商量,这是他的行事风格,还是没怎么把妻子放心上?这谁能不气?好在玉珊能忍,先隐身下,为自己下步计划麻痹对方。坚决支持玉珊!
玉珊越想把小荣打发走,估计匡越发会护着呢,可能有怜惜的成分,恐怕潜意识想和老婆对着干,又是打圆场,又是顺着说“美国人就是些野人。”
身边放着这么个女孩,说傻不傻,又犯愣,当着女主人满不在乎的让孩子玩包包,看她那个行事方式,以后玉珊不在身边,估计让孩子再玩包包时不见得知道避讳男主人,匡找这么样的保姆打的什么算盘啊。匡的出轨简直眼前的事情……
现在的农村女孩和传统观念里的羞涩、质朴好像差的不是一点,这些年回老家,发现那些女孩子尤其是出去打工又返乡的,一派见过世面的样子,言谈举止放得很开,爱时尚。很难见到羞答答的小女生了,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
这个小荣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,可能就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女生,想到什么就乱说,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。但如果被人狠狠说几句,她也不会受伤,你说的对她有好处,她还照你的办。
和这样的人真是不值得生气,因为你生气她也不知道,知道也不在乎,白白伤了自己。
回复“还有远方”:
小荣只是和匡守恒同姓,并不是亲戚,两人如果发生关系,也不算乱伦。所以仅凭“本家”这一点,不足以认定他和小荣不会发生关系。
侯玉珊的这个遭遇,非常典型。我就知道几个类似事件,都是家里孩子小,请了小保姆,妻子总是有点疑心,对小保姆就比较苛刻,而丈夫也不知道是和小保姆有私情,还是一般的“亲者严,舒者宽”,有意无意的护着小保姆,最后闹得不欢而散。
匡守恒做事情让老婆闹又不行,忍又难受,很不爽。
我个人的经历告诉我,保姆,幼儿园老师,都是那些有过孩子的老师或者阿姨更耐心,更关心孩子。玉珊觉得保姆应该是50多岁的一点都不过分。
同意隐形的翅膀。有了孩子通常对孩子们更爱护,因为看见孩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。
匡守恒做事太不顾及老婆的感受了。玉珊气头上搞顶绿帽子给他戴戴我觉得有可能.
和“king”的感受一样。
匡守恒看见儿子抓小荣的包包那不是要心痒难耐?一个二十岁的未婚姑娘放家里到底是要给谁当保姆啊!
匡守恒有了这个小保姆,是不是就可以放侯玉珊一条生路,让她把孩子带回美国呢?如果能,也不算坏事,反正侯玉珊从准备抢孩子起,就没指望还和匡守恒相亲相爱过一生了。
侯玉珊和小荣的争论,还有她和匡守恒吃饭时的争论,都是抬杠性质的,为争论而争论,为争赢而争论。比如换鞋的事,侯玉珊自己也是很心疼地板的,就因为小荣让她穿鞋,所以她就故意唱反调,不穿。
这大概就是传说中“人格上的冲突”,两个人不是一类人,彼此就格格不入,就看不顺眼,就要争论,自己是什么观点已经不重要了,关键是要和对方的观点不同。
作为旁观者,如果不是看见小荣让小恒摸她包包,并感到她和匡守恒的关系不大对头,我们可能对她不会这么反感,也许还会觉得侯玉珊对她太凶了。
但如果我们跟侯玉珊一样是当事人,恐怕也会气得发抖。
我有一个同事,挺年轻的,比较注意保养和打扮,她就像这个小荣一样,特别爱向人提供小贴士,一下对这个说“你应该穿开衫”,一会对那个说“七分裤不适合你”,最经常说的是“为什么你们都要戴眼镜,不带contact(隐形眼镜)啊?”,搞得几个大妈级同事都很恼火她。虽然细究起来,她也没说错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