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米：糟糠联盟（66）

连着好几天，戴明都没时间看柏老师向她推荐的DVD。白天她要上班，虽然她也有自己的办公桌和电脑，可以上网看新闻、看八卦、发电邮甚至购物，但看DVD就不行了，因为有声音，会惊动别人，看默片又觉得辜负了柏老师的推荐。

下班回到家，她得忙着做家务。吃过晚饭，她就带儿子玩，好让爸妈休息休息，看看电视。

周末送几个孩子去柏老师家学琴，柏老师问起那盘DVD，她只好红着脸说：“还——还没抽出时间来看。”

柏老师没说什么，但她自己觉得很内疚，像小学生没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。

回到家，她就趁着是周末，让小明带弟弟玩，自己躲进卧室，用电脑看柏老师借给她的DVD。

看着看着，她就看进去了，很能理解片中的人物，觉得他们都是好人，一个坏人都没有，连那个驾车带着孩子同归于尽的妈妈，她都认为不是坏人。

想想看，那个妈妈家那么穷，今后也不像能发大财的样子，而儿子所爱的女孩家那么有钱，人家父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？如果任由儿子发展对那女孩的感情，到头来不是会落得个心碎万片？

当然，撞车而死也太惨烈了点，可以带着孩子搬到别处去嘛，或者让孩子认识几个不那么有钱的女孩，发展出新的感情，那不就解决问题了吗？

不过那样一来，故事就平淡无奇，不会被写进电影里了。

她以观众的心态玩味了一会影片，又以小学生的精神总结了一下影片大意，总共两条线，一条是唐氏综合症患儿堕入情网，而妈妈拼死阻拦的故事，另一条是已婚男人出轨的故事，这两条线由一首叫“Cafe de Flore (花神咖啡馆)”的歌曲联系在一起。最后，被出轨的女人意识到自己和丈夫前世就是另一条线上的那对母子，觉得不该阻拦丈夫和小三的恋情，于是走出情困，让丈夫放心与小三结婚，皆大欢喜。

她把这么错综复杂稀奇古怪的影片都看明白了，很有成就感，下周去见柏老师，就不会像今天那样尴尬了。

但她是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好学生，总觉得仅仅知道个大意还不行，如果柏老师问她“这部影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？有什么教育意义？”，那她不傻眼了吗？

她开始冥思苦想，为什么柏老师要介绍她看这部影片？

想啊想啊，突然脑子里有道闪电划过，是很亮很白、后面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的那种闪电。

天啊！柏老师这是在暗示小明和小聪之间产生了恋情，而他担心她会像那个唐氏综合症患儿的妈妈一样，采取极端措施来斩断这段恋情，所以才让她看这部片子的呀!

如果不是因为这，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？她又没被出轨，柏老师不可能是在叫她看另一条线上的故事；即使她被出轨了，柏老师也不可能知道；即使知道了，柏老师这种远离尘嚣的音乐家，也不会插手她的家务事啊! 只能是与柏老师的儿子密切相关的事，他才会过问。

她失魂落魄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按说自己这样一个充满了民主与博爱精神的二十四孝妈妈，是不应该干涉女儿的爱情的，况且爱情这玩意，干涉也是干涉不了的，只会越干涉越强烈。但她怎么可以看着女儿走上——把这个称为“邪路”不太好吧？应该还算不上邪路，那就换个说法，怎么能眼看女儿做出错误的决定而不指出呢？

她不否认小聪是个很聪明的孩子，电玩打得好，那就不说了，就是各门功课，也是非常出色的，长相那更是不用说，混血儿，要多帅有多帅。

但他毕竟是个病儿，患有自闭症，这个连柏老师都变相承认了。

当然我们不该歧视有病的孩子，但是女儿的终生大事，还是不能拿来拯救病儿呀!

她当即去找女儿，旁敲侧击地问：“你觉得小聪——怎么样？”

“他呀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男生！”

啥？一个小屁孩，还没开始发育吧，就成“男生”了？怎么听着像是谈婚论嫁的节奏呢？

她追问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
女儿没听懂她的问题：“可能因为他叫小聪吧，所以很聪明。”

她又是一惊，第一次发现这俩孩子的名字刚好是一个“聪”，一个“明”，合起来就是“聪明”，这难道是天造地设的节奏？

她惊惶地问：“那你觉得——他可爱不可爱呢？”

“很可爱呀！”女儿接着就举了两件小聪可爱的例子，都是小屁孩的事，但看得出女儿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小聪。

她目瞪口呆。柏老师肯定早就看出来了，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在担心小明以后不学琴，就不会去他家看小聪了。而她当时浑然不觉，还答应不管学琴不学琴，小明都会去看小聪，这不是把小明捆死了吗？

她想象今后小明和小聪结了婚，生下一个自闭症孩子，那该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啊! 她当然会加倍疼爱那个孩子，但是，如果事先就知道孩子的一生会充满了曲折与艰辛，那又为什么要把孩子带到人世间来呢？

难道女儿这一生就不要孩子？那不是失去了做母亲的幸福吗？

她越想越心神不定，做实验都差点出错。

好不容易又到了周末，，她趁着女儿学琴的机会，去敲小聪的门。

敲了半天，小聪才给她开了门，睁大眼睛看着她，仿佛在问：“你干嘛来打搅我？”

她更加伤心，看来今后就别指望小明被人当公主一样捧着了，自己这个岳母也别想有人来巴结了，人家天生就是这个样，你有意见？那你是歧视残疾人。

她按捺着内心的焦虑，和颜悦色地问：“小聪，你在干嘛呢？”

小聪不吭声，大概觉得她明知故问。

她试探说：“小明姐姐今天是最后一次来学琴，以后她就不来了。”

小聪还是没反应。

她解释说：“也就是说，小明姐姐以后不会来陪你玩了。”

小聪总算开了口：“So （那又怎么样呢；你到底想说什么）？”

她又尴尬又惶惑，这是怎么回事？难道小聪对小明没什么意思，是小明单方面地爱上了小聪？

她急得要命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，送小珊回家的时候，赶紧对侯玉珊吐槽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。

侯玉珊听了，哈哈大笑：“这个柏老师真是个书呆子！我就是让他用自己的经历开导开导你，他干嘛偏要节外生枝，扯出这么个DVD来？把你吓成这样！幸好你是个理智的人，如果跟影片人物一样，那不老早采取——极端行动了？”

“我怎么会像影片人物一样采取极端行动呢？”

“我知道你不会，我不是说幸好你是理智的人吗？”

“不理智也不会采取极端行动啊！又不是别人，是自己的女儿，怎么可以——同归于尽？不管她爱的是谁，爱得多辛苦，总比死了强吧？”

“是啊，是啊，电影嘛，当然是要拍得耸人听闻一点才行的——”

戴明不想多谈电影: “你刚才说让柏老师开导我，是什么意思？难道你也觉得我小明对小聪——”

“什么呀！ 小明和小聪都还是小屁孩，能有啥事啊？你家小明是个听话的孩子，你叫她跟小聪玩，她当然就跟小聪玩，而且要玩好啰，哪里能是什么——爱情呢？”

“那你叫柏老师开导我，是开导什么？”

侯玉珊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我本来想等你爸妈走了再告诉你的。”

戴明又急上了：“是我爸妈的事么？是不是他们生了病还瞒着我？”

“你看，你看，说起来你还是个科学家，怎么想象力倒这么强呢？而且专想别人，不想自己。”

“想自己？我自己怎么了？你的意思是——永康——，你上次说要偷看他的手机和电脑的，你——看了吗？”

“说了看，还能不看？”

“那怎么没听你说起？”

“不是准备等你爸妈走了再说吗？”

“那要是我爸妈延期呢？你就一直瞒着我？”

“真不是瞒着你，是怕你跟老季闹起来，惹你爸妈着急，万一病在这里，又没医疗保险，那可你喝一壶的。”

“我怎么会跟他闹？你看我像个闹事的人吗？”

“我不是说闹事，是说闹离婚。”

“离婚我也不会跟他闹，至少我父母在这里的时候不会。”

侯玉珊只好如实报告：“我看了老季的手机和电脑，手机没什么，电脑上我看的是电邮，他和一个叫‘沧海’的通信几个月了。他们以前是恋人，后来因为女方家庭不同意而分了手，各自结了婚。女的那边可能是婚姻不太幸福，所以又想起了从前的恋人，于是通过同学和熟人，终于跟你们家老季联系上了。”

出乎意料之外，戴明并没觉得这是多大个晴天霹雳，反而松了口气：“哦，看来柏老师让我看DVD是因为这个，也不说说清楚，害我担了好几天的心，还以为我小明——”

“呵呵，没想到你对老季的事看得这么开。”

“也不是什么看得开，只感觉像是一道解了很久没解出来的题，终于被一位同学解答出来了，而解答方式是我自己曾经想到过的，所以心里有点遗憾:  其实我也想到那上头去了的，怎么就没解出来呢？”

“哈哈哈哈，女学究就是女学究啊!三句话不离本行! 连被出轨的感觉都是这么学究！”

戴明自己也觉得好笑，不是应该放声大哭吗？怎么居然有“就这？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得事呢”的感觉呢？

她问：“你早就查出来了，怎么不直接告诉我，而去对柏老师说呢？”

“我怕你承受不了，走了我姐那条路。”

“怎么会呢？我是那么——激烈的人吗？”

“我也觉得你不会，但我怕你会由此看轻自己，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没被人爱过，虽然跟老季结了婚，但他心里一直有别人，没爱过你——”

“我怎么会因为这事就看轻自己？就算是一幅名画，也不是人人都能欣赏的呢。”

“哇，这话说得真好! 到底是女学究，随便一说，都像格言一样！”

“这话不是我说的，是从黄颜的《中国式不离婚》里看来的。就是这么个理，别说是我了，人家柏老师这么出色的人，不也被人抛弃了吗？”

“就是！只能说那些人有眼无珠！”

侯玉珊放心地把季永康那些电邮都给戴明看了，虽然戴明有思想准备，也竭力控制自己，但还是被其中一些句子给刺激到了：“他们叫我‘男人婆’？我有那么难看吗？”

“所以说他们是有眼无珠呢！你这不叫男人婆，而叫俊朗，叫西洋美！只能说老季他们没见过世面，根本不懂欣赏。人家柏老师走南闯北，见多识广，又娶过白人老婆，人家就说你很美，像电影明星，就是《阿甘正传》里的那个女主——”

“你也真是，怎么把这事告诉他了呢？”

“嘿嘿，我知道他喜欢你——”

“又在瞎说！”

“真不是瞎说！不信你去问他。”

两人说笑了一会，又回到正题，戴明说：”看来他们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，他已经让她在国内给他找工作了。”

“不在国内找工作还能怎么样？美国这边都没人要他了，你没看见他垃圾邮箱里那么多拒绝信？他真是个电邮盲，以为删掉就彻底消失了，没想到只是丢进了垃圾箱。”

“他从来都没提过遭拒的事，总说那些职位太差，他申请都懒得申请。”

“吹呗。我估计他说的为了‘沧海’再没碰你的事，也是在撒谎。说不定是他自己受了失业的打击，站不起来了，他却吹嘘说是故意不碰你的。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!”

戴明同情地说：“唉，这个失业对他的打击真是太大了！”

侯玉珊叫起来：“喂，喂，你可不能做东郭先生，滥用你的同情心！”